第26集：7-11的告別

今晚的星期一，我選擇了住家附近的7-11作為我的思考空間。窗外的夜色如墨，都市的燈火點綴著遠方。我坐在透明玻璃窗邊的高腳椅上，溫熱的美式咖啡在我手中冒著縷縷白煙。這家便利商店的角落，意外地成為我夜晚思緒的歸處。

即使不是咖啡廳，這裡的窗邊座位依然賦予我那種熟悉的「無心收音機」感覺。我不是刻意傾聽，只是坐在那裡，任憑人們的故事如流水般流過我的耳畔。

七點半，一對年約四十多歲的夫妻推門而入。他們看起來很疲憊，但眼中有種奇特的光彩。女A穿著簡單的灰色長袖襯衫，男A則是一身工作後略顯凌亂的襯衫長褲。他們拿了兩個飯糰和咖啡，也坐在了窗邊的座位區，離我不遠。

「今天是最後一天了，」女A輕聲說，「這麼多年，沒想到真的走到了這一步。」

男A咬了一口飯糰，慢慢地咀嚼著，好像在品味這平凡食物中的某種特殊意義。「二十年了，我們的店。」

我慢慢地啜著我的咖啡，裝作專注於手機螢幕，但我的耳朵已經自動調頻到了他們的頻道。

「孩子都長大了，」女A攪拌著她的咖啡，「當初開店的時候，老大才五歲，現在都研究所畢業了。」

「那時候多拚啊，」男A笑了笑，「記得2008金融風暴那年嗎？我們差點撐不下去，但你堅持說再給半年時間。」

「然後我們就等到了轉機，」女A的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，「那個日本客戶的大訂單。」

「是啊，」男A點頭，「沒想到最後是疫情打敗了我們。」

從他們的對話中，我漸漸拼湊出了故事：他們是一家小型外銷製造廠的老闆，專做高品質手工皮件，主要客戶在日本和歐洲。疫情期間國際訂單銳減，加上近年來的通膨和原料成本上升，他們的生意每況愈下。今天，他們剛完成了廠房的最後交接手續。

「你後悔嗎？」女A突然問道。

男A停下了動作，看著窗外。「說不後悔是騙人的。但我更不後悔的是當初和你一起開始。」

女A的眼眶紅了。「我們做得很好了，對吧？」

「我們的產品從來沒出過品質問題，客戶滿意度一直很高，員工的孩子有的都大學畢業了。」男A自豪地說，「如果不是這些不可抗力的因素...」

「別想那些了，」女A打斷他，「我們有存款，孩子們都有自己的路，我們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。」

「我昨天收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訊息，」男A說，「他說他很珍惜我們的模具和技術，會繼續做下去，只是以不同的形式。」

「那很好啊，」女A的聲音變得柔和，「我們的心血沒有白費。」

「你知道嗎，」男A靠近她，「我一直想謝謝你。」

「謝我什麼？」

「謝謝你二十年前願意和我冒險，謝謝你在最困難的時候沒有放棄，謝謝你...」男A的聲音有些哽咽。

女A伸手握住了他的手。「我們都是對方最好的夥伴。」

在7-11的螢光燈下，他們相視而笑，眼中有淚光閃爍。那一刻，我似乎看到了二十年來他們所經歷的一切——創業的艱辛、成功的喜悅、失敗的痛苦，以及始終相互扶持的力量。

「接下來想做什麼？」女A問道。

「我想先休息一陣子，」男A說，「然後...也許我們可以環島旅行？這麼多年來，我們連台灣都沒好好看過。」

「好啊，」女A笑了，「不急著做決定，讓我們好好休息，然後再一起找新的方向。」

他們慢慢地吃完了簡單的晚餐，收拾好垃圾，準備離開。臨走前，男A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平凡的便利商店，彷彿在看著某個重要的里程碑。

「走吧，」他對女A說，「回家了。」

當他們推開門離去，門鈴清脆的聲音彷彿也在為這個故事畫上了句點。

我坐在那裡，望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，感受著一種奇妙的感動。二十年的創業旅程就這樣結束了，卻不是以悲劇收場，而是以平靜的接受和對未來的期待。

這讓我想起了這兩年來所有我聽到、看到的故事。從咖啡廳到便利商店，從台北到廈門再到新加坡，再回到台灣。那麼多不同的人生，不同的選擇，不同的掙扎與喜悅。

而今天，在這個平凡的星期一夜晚，在這個普通的7-11窗邊，我聽到了最後一個故事——一個關於結束與開始的故事。

我喝完最後一口已經涼了的咖啡，將杯子丟進垃圾桶。是時候結束我的「無心收音機」旅程了。這些年來，我一直在聆聽別人的故事，現在，也許該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故事了。

走出便利商店，夜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。遠處的城市燈火依舊明亮，人們的生活仍在繼續。而我，帶著所有這些年收集到的故事，帶著對人生百態的理解與感悟，邁向了自己的新篇章。

～Aris 

（全劇終）